在云南西部，大理南端，南涧境内，有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，名叫无量山。很多看过金庸先生《天龙八部》的人，对此熟悉又陌生；一直久仰，从未认识。秘境无量山，是云南气候、土壤、植物、动物南北过度和东西交汇的地带，保留着许多物种基因，还有生态系统功能齐全的原始森林。

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复杂的气候类型，为动植物生存繁衍提供了良好的环境。保护区官方资料说，无量山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，种类繁多，仅鸟类，就多达17目49科446种，其中国家一级、二级保护鸟类39种。当然，这些山中的美丽精灵，并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到；就算有它们的联系方式，你也预约不了。你去了无量山，拼人品、靠运气，看到了就看到了；看不到，只有留点遗憾，下次继续拼人品。

我可能算人品和运气都不错的人，在无量山看到过很多鸟，甚至还拍了几张自觉精彩的照片。可惜大部分鸟，我都不认识。回来翻看观鸟手册，一点点认真比对，大概知道了是什么鸟；然而，很快又忘记了。说起来，我并不是一个鸟人，观鸟、拍鸟只是随手的事，遇到了拍拍照，仅此而已。在无量山樱花谷冬樱盛开的季节，我流连忘返，宿醉不知归路。赏花、拍照的时候，发现樱花树上各种不知名的鸟，有的忙着啄食花蜜，有的迎着朝阳忙梳妆。

习惯性的把镜头对准那些鸟儿。由于距离远，加之鸟儿跳跃频繁，很难拍。我龟缩在樱花树下的茶园里，小心翼翼的蹲着前进，试图靠近一些，再近一些。这是个漫长的过程，动作不能大，速度也快不起来。稍微移动一段，就用镜头看看，终于近到了比较理想的距离。我就藏在茶园里，只露出一个脑袋。樱花树上，有一只太阳鸟，一只黑头奇鹛，还有一些雀鹛。距离近了很多，可依然难拍。毕竟她们不归我管、跟我也不熟，不能让它们配合拍照。我试着左右移动位置，从几棵茶树之间的空隙，可以看见樱花树上的鸟，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；用膝盖撑着镜头，准备拍片。还是很难拍。经常是肉眼看见鸟，镜头推过去，鸟儿就不见了；只好抬眼，重新确认鸟的位置。好不容易锁定目标，快门将按未按之际，听到了叽叽喳喳（注：非鸟语，乃人声）的声音，甚为热闹。这声音吓到了我，也吓跑了鸟；它们离开樱花，飞到更远的松树上。其时樱花正盛，游人如织，面对美景，他们惊叫、感叹，“啊，太漂亮了，快快，给我拍张照！”这是让人沮丧的时刻。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，我发现大部分的鸟儿，一直在茶园边缘的森林里活动，在中间的过渡带，鸟儿忽上忽下的飞翔、跳跃，或者立于枝头观望，一旦确认安全，就飞到樱花树上。游客来了它们走，游客走了它们来。

我对太阳鸟漂亮的色彩，念念不忘，跟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，尽量往边缘的地方溜达。在几乎没有路的地方，也没什么游客。我看好位置，深一脚浅一脚的靠近樱花树。试了试脚下泥土的软硬，确信没有问题，就蹲下，坐好，躲了起来。这是个考验耐心的事。满耳朵都是群鸟鸣叫的声音，甚至看到它们在密林中、树叶后上蹿下跳，就是不给一点面子，或者消停几秒钟。更别想说，它们会按你的预设，飞到樱花树上，飞入画面中来。念念不忘，必有回响。一只蓝喉太阳鸟，落在樱花树上，左顾右盼，吸食花蜜；吃完还不擦嘴，一脸花粉。当它以倒挂金钩的姿态，准备吸食另一朵花的时候，我按下了快门。也许它感觉到了什么，往我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，颇为不屑。

以前别人说“你果然很黑”，我回一句，我不想白活一生；我这么黑，是为了暗中保护你；或者调侃一下，一白遮百丑，像我这种人，不需要遮啊。现在看来，黑有黑的好处，起码便于掩藏。随便这么一躲，连鸟都不鸟我。大自然中的鸟类，其敏锐、警觉和智慧，超出我们的想象。就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，太阳鸟飞走了，没有挥手、不说再见，带走了几片樱花；消失在森林里。也许，观鸟和摄影一样，要淡定，做好准备工作后，耐心等待，随遇而安；不管一只鸟，一道光，出现了，感谢它，没出现，别遗憾。

在无量山期间，早上一般都被群鸟叫醒；洗漱，房间里有了动静，才听到“黑大爷，来喝早酒了”的声音。早酒是不敢喝的，醉青松小锅酒，醉了青松，也会把我醉倒。赶紧背上相机，往外跑。山里的空气好极了。早起的鸟儿有虫吃，林间、树上，群鸟欢唱。循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望去，隐约可见鸟儿活动的踪影，那些反弹起来的树枝、闪动的叶子，都告诉你，这里刚刚有只鸟。我一路尾随，不知不觉，进入了森林深处。

林间跳动的那些鸟，比如雀鹛、柳莺、绣眼，个体偏小，很容易被树叶、枝干遮挡；运动又快，拍摄难度更大。好不容易对上焦，按下快门的同时，它起飞、跳走了。运气好的话，也会抓到动感十足的鸟片；更多时候，只有树叶和枝条。我就那么窝在地上，拿着相机，静候鸟儿出现。看着闪动的树叶，我知道有鸟，就是看不见。只有当它们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的时候，我才看见。如果能拍到飞翔版的鸟片，也是美事，可没那么好运。说来也巧，那么多密密麻麻、层层叠叠的树枝、叶子阻隔着，我都很难看见它们。可是，它们热气腾腾的鸟屎，有时候就偏偏落在我身上。我才穿了两年的新衣服，差点废了！

这也是让人沮丧的时刻。突然，仿佛有一个黑影闪过，应该是一种体型稍大的鸟。我的眼光迅速顺着它飞翔的方向追去。果然！一只奇鹛，落在了林中敞亮的核桃树上。光天化日之下，没有什么树叶遮挡，它就妥妥地立在枝头，任我拍。我不怕孤独寂寞，像一根被火烧过的老树桩头，耐心的藏在树林中，来往的鸟儿，都不把我放在眼里。就这样，我相继拍到了斑翅鹛、雀鹛、林鸲、柳莺；还在一棵醉鱼草上，拍到了两只太阳鸟。

关于鸟，我知道的不多。只觉得观鸟、拍鸟，是个痛并快乐着的事，可以亲近自然，锻炼身体。在这过程中，不自觉的进行了徒步、穿越、甚至露营、攀岩等户外活动；也培养了人的观察力、辨识力、忍耐力和记忆力。长期用心观鸟的人，其专注度、反应速度，想必都比常人高和快。我总觉得观鸟和拍鸟是有区别的，但又说不出区别在哪里。经过观察和思考后，大概是这样吧：前者重“观”，观察、感受，享受观鸟过程中，由不确定性、发现新种等带来的惊喜和乐趣，拍，只是为了便于记录和研究。后者重在“拍”，以摄影的角度，力求把鸟儿斑斓的色彩、精彩的姿态，定格在画面中，到处炫耀。有的拍鸟人，一味追求可以数鸟毛的高清效果，或者希望拍到喂食、育雏等姿态、动作，违反自然摄影道德规范，不顾野外行为准则，拿鸟摆造型，诱拍、抓拍（对，就是抓在手里拍）、棚拍，破坏鸟类生存环境，给鸟的生命造成伤害。这些人，是真正爱鸟、观鸟人的天敌！

无论观鸟、拍鸟，都必须奉行的行为守则，其中一条叫“守口如瓶”，就是说发现特别鸟种的栖息地、育雏地的时候，不告诉第二个人。知道的人多了，容易带来干扰。这使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。长辈教育我们，在外发现了鸟窝，不能在火塘边讲；泄漏了消息，蛇会把窝里的蛋或幼鸟吞掉。当时将信将疑，发现鸟巢，窃喜着呢，舍不得拿它冒险，验证长辈的话。现在想来，长辈就是要我们“守口如瓶”啊。村里多伙伴，白天各自忙，那两个约着放牛，这三个一起割草。下午归家了，没有电视，没有手机，没有电，只有到处窜门，围坐火塘讲故事。一旦说漏嘴，第二天，一半的小伙伴，都知道那个鸟窝了。知道了就好奇，好奇了就去看，看多了就有干扰，干扰了亲鸟可能会弃巢，弃巢了，窝里的幼雏，就会死。这就是先辈的自然守则。

此前，我断断续续拍过一些鸟，也跟着观鸟的朋友，去瓦屋山、凤凰山凑过热闹。无量山这一次，算是我真正观鸟、拍鸟的开始；虽然很业余。加入野性大理观鸟会微信群后，看群里大神们交流，对我很有启发。本文中的这些鸟名，就是群里的孔雀老师和张浩辉教授告诉我的，非常感谢。

观鸟乐趣多，有鸟友说，“发现身边有如此美物，就像遇到初恋一样。”我希望早日达到这种境界，进而引导身边的人，一起观鸟、爱鸟、护鸟。如果还能对环境保护、生物多样性研究等有点帮助，就更好了。